北海豹

【启磊】【莫强求】逆流(明日边缘AU)

我暴风哭泣。天哪什么神仙文。真的这构想绝了,中间哭惨还夹杂一点笑,求求你们一定要看

发条橘子汁:

*1w8一发完。

*前半段主启磊,后半段莫强求,微量启强亲情向提及,作者对全员存活有不可言说的执念。

*ooc和辣鸡文笔预警。





summmary:刘启要回去,回到悲剧开始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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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1




刘启从剧痛中醒来,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翻身下床看时间。很好,一分钟都不差,刘启想,电子钟兢兢业业地走着字,他每次醒来的时间都一样,说明他暂时不用担心手里唯一的筹码失效。




天知道有一次他在隐痛中折腾了太久后发现表上显示七点十五的时候心里有多慌张,只怕重启的时间一次次延后直到他失去能力,现在看来起码这一次,情况还算稳定。




刘启在他散发着机油味,东西都堆得乱七八糟的桌子上翻找,凭着过往的记忆准确地在东南方位找到了一根黑色马克笔,他在手心上写下“十三”。




这代表他已经失败了十二次。




刘启环顾四周,图纸,扳手,钳子,玻璃杯,刘培强脸被涂黑的照片……照片。他顿了顿,还是抽出照片贴着胸口放好,毕竟思来想去,这地方早晚要塌,照片就一张,还是贴身安放保险。




离开屋子的时候,刘启忘了祈祷此次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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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电,拉闸一气呵成,教室里兀地陷入一片黑暗,引起了小规模的惊慌。




古灵精怪的女孩从课堂中脱身,被她哥牵着一路小跑。




刘启漫不经心地揉乱妹妹光滑的短发,激起韩朵朵一阵抱怨:“刘户口你有病啊!我头发好不容易梳好的!”




不说还好,一说她哥又顺手揉了一把,成功把韩朵朵气到踮起脚来呼他后脑勺,刘启不忘叮嘱他妹妹:“一会儿见了一哥别瞎说啊,就当你哑巴不能说话。”




“你说谁哑巴呢你……哎呀,榴莲味儿的蚯蚓干!”




小姑娘轻易地被零食吸引了注意力,但也没想过刘启真的能停下。他在韩朵朵惊诧到惊恐的目光中神色自若地买了一袋,塞到女孩儿手里,这可把她吓得不轻,韩朵朵一边拆封一边疑惑地问:“刘启?你今天怎么了你?你做什么对不起我和姥爷的事儿了要我帮你瞒着?”




“吃你的东西,还不是为了堵你这张嘴,”当然不是,刘启心说,他一转话锋张嘴就问,“班级里有朋友吗?”




提问的人问得心不在焉,韩朵朵也没当一回事儿,她卡兹卡兹地嚼着零食,说的话也含含混混:“当然有啊,你不是也都认识吗!问我这个干嘛?你妹妹我这么可爱,大家都争着跟我当朋友,哪像你到现在连个对象都没有……”




“哦。”刘启头都没回。




“哦什么哦,你先问我的!”不知不觉韩朵朵已经在刘启七拐八拐的带领下到了一哥的地盘,她没见过这么大阵仗,再加上被一袋蚯蚓干收买,此时立刻噤了声,连零食都只能默默地嚼,生怕咯吱声太大触了霉头。




刘启这回没给一哥买串也没跟他客套,他觉得自己真的非常平和,任谁知道了今天将要发生的事情,都会非常的平和,真的。




直到他们升到了地面上,刘启都没再说哪怕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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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朵朵觉得她哥简直疯了。




刘启拿到车卡上车第一件事不是启动,而是打了个电话。而且显然这个电话号韩朵朵没听说过,根据电话那边的声音判断,对方是个中年男性,韩朵朵听声辩人想象了一下对面人的长相,觉得应该挺好看。




“你好,是王磊吗。”




“是……请问我们认识吗?”




“不认识,不过你先别挂,因为我们马上就要认识了,”韩朵朵听得云里雾里,刘启已经扔起了重磅炸弹,“你听着,记住现在的时间,两个小时零三十三分钟之后,全球的行星发动机都会熄火。”




韩朵朵简直想给那边接电话的人道歉,说些“对不起我哥精神有点不正常吓到你了”的话,她确信会找到共鸣,因为明显对方也在消化这句信息量过大的话,迟迟没有回复。




但是刘启瞪了她一眼,韩朵朵女士翻了个白眼,立刻决定不管她哥的破事,专心吃她的零食去了。




“熄火之后,cn171-11小队会接到一个任务,要求你们携带火石拯救即将被岩浆掩埋的杭州地下城。别的我不能多说,反正信不信由你。为了避免你觉得我有病,我可以向你提供一个安全词。”




刘启郑重其事地说:“十二猴子。”




这时韩朵朵确认她哥是真的脑子出了一点问题。她简直想给韩子昂打电话哭诉并要求姥爷现在就把她接回家。地表真的太可怕了!小姑娘心想,我哥刚上来就精神失常了!他现在抓着一个陌生人说什么猴子不猴子的,金丝猴都灭绝了!而且北京地下城根本没有动物园!




显然对面的人完全不这么认为,因为他在听到这个词的一瞬间立即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个词的?你到底是谁?”




刘启没正面回答他:“当然,我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也许它对你有很特殊的含义,毕竟——这可是你告诉我的。”




未来的你。




“等到你真的信了的时候,我们再继续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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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真正见面的时候,王磊一听刘启说话就认出来他是早上通讯对面的怪人,反正刘启压根也没想瞒,他连压低声音的伪装都懒得做,就这么大刺刺地暴露身份。




通话里的声音明显属于青年,以至于王磊在听到“十二猴子”时都怀疑是不是某位老人装神弄鬼,故意弄出年轻的声音开一个恶劣的玩笑。




他走上前去询问的时候刘启只是挑了挑眉:“现在你信我了吗?”




“信了一点。你的预言是对的,方便告诉我你怎么知道的吗?”




锤子补充:“但是我们也没全信。”




溜子接着说:“毕竟你虽然都说对了,但归根结底你只说了两件事,也有可能是蒙的。”




刚子总结陈词:“大家都想知道你为什么蒙得这么准。”




刘启不吭声,王磊也不生气,他又问:“如果不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安全词的吗?”




王磊观察到他一直在盯着腕上的表,并且浑身紧绷蓄势待发,一副紧张过度的样子,只是不知道在警戒些什么。这份疑惑使军人也不由自主地警觉了起来,刘启到底在担心些什么?如果他真能预知未来,他会警惕什么东西,叛军?冰层断裂?或者说是……




王磊抬头看了看两侧耸立着的冰墙,一股不安油然而生。




车里的气氛实在尴尬,不知为何,cn171-11小队的所有成员都持之以恒地盯着刘启,面色古怪,队长还和刘启说着些谁都听不懂的怪话。tim完全状况外,韩子昂也云里雾里,老人专注于注意自己的外孙,甚至忘了在路过东方明珠的时候感叹一下葱油面。




“姥爷,最大速度开。”刘启猛地挺直腰杆,像听到风吹草动时惊觉的野兽正在侦查四周,“冰层可能要塌了,最大速度,别管会不会打滑了,开!”




韩子昂对刘启的态度很不满意:“臭小子你突然吼什么吼,你要吓死我!什么冰层要塌,一天天就知道乌鸦嘴……”




“老韩,照他说的做吧,我们也赶时间。”王磊看了刘启一眼,发现刘启全力护着韩朵朵根本没关注这边,“小队成员注意,戴上头盔,随时准备转移。”




“我希望你说的是错的。”




在王磊戴上头盔前他听到背后传来刘启的声音:“事实上,我也这么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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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楼的时候,先上人后上火石!”卡车侧翻,一群人手忙脚乱地从车里跑出来,刘启冲着王磊喊,“这件事别跟我争,我不会让火石先上去的,而且我们最好别浪费时间用来争执。”




他领着韩朵朵率先跑向那栋大楼,王磊立刻安排小队成员跟上,军人原本困惑于刘启反常的争分夺秒,现在内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测。




或许这栋大楼就是一个转折点。




等到他们齐心协力把所有人都拉上来的时候,他注意到刘启叹了一口气。大楼支撑不住地土崩瓦解,一众人不敢有丝毫耽搁,见到火石上来就立刻撤出,锤子溜子率先跑出去,王磊第三,他重重跌在地上,站起来之后才发现身旁的两人都直勾勾地盯着他身后。




“怎么了这是……”




王磊回头看,看到刘启半跪在地上守着那个名叫韩朵朵的小姑娘,韩子昂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




韩朵朵的头盔破了个洞。




女孩怕得浑身发抖,张着嘴说不出话,她止不住地流泪,泪也很快冻成冰块。韩朵朵撤出的时候碰巧被落石砸中,现在半边身子都动不了,韩子昂用手去赌那个缺口,冷风还是顺着缝隙钻进来,她半边脸上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霜。




刘启拍拍女孩的肩,叫她别怕,他又抬手想要去摸韩朵朵的发顶,可惜隔着一层,只能像在地下城里揉她的脑袋一样揉那缺了个口的头盔。




他说朵朵别怕,哥把哥的头盔给你。




话一出口韩朵朵哭得更厉害,一边哭一边不住地摇头,韩子昂想拦,刘启已经利落地把自己的头盔摘了递过去,在他完成这个简单的动作的时候,冰花迫不及待地在他皮肤上蔓延,刘启只觉得熟悉的面部刺痛传来,很快又销声匿迹。




他想看看韩朵朵有没有成功换上新头盔,只是才转了一个微小的弧度就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再继续低头。




冻死其实没有那么难熬,皮肤表层的神经细胞首先死去,于是部分痛觉被切断,接下来只需要等待,剩余的痛并不会持续太久。




刘启等着死亡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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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1




刘启在一片内脏传来的剧痛中四肢僵硬,翻不了身。幻觉,他想,这都是幻觉,我的细胞非常健康。他得收回前言,冻死算不上一个好死法,大概只能比摔死和被枪打死痛得轻一些。




没人知道极寒情况下窒息和脑供血不足哪个会先来,但疼痛无处不在。




有时候刘启在濒死之际会想到韩子昂,很多个轮回前的韩子昂,想到那爱笑的,身子骨硬朗的老人是如何在这样的疼痛中失去生命的。或者他会想到刘培强,刘启想像不到死于等离子火焰是什么样的感受,他觉得刘培强会很痛,这痛会存在短短的一瞬,然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很少放任自己想这些。这于他是凌迟,每一次重来,他都在把一场干脆利落的处刑延长成一种钝刀子割肉的折磨,他想要个喜剧结尾,首先就得看遍悲剧上演的每一种方式。




刘启在手心上写下十四。




他觉得自己可能还要把这数字继续扩大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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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启在手心上写下十五。




他心说下一次绝对不能有任何负面的想法,墨菲定律简直该死的灵验。




过了一会儿,他又意识到他刚刚说了“下一次”。




去他妈的灵验吧,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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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子昂死的时候,刘启没有哭。




竭尽全力拽住的安全绳早已崩断,唯有绳索紧绷的触觉还停留在掌心。刘启脱力地跌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他亲眼看着王磊队里那个叫刚子的兵被电梯间砸中,重物拖着他他坠落在几近崩塌的冰楼底部,发出沉闷的响声。




几分钟前,甚至是几秒钟前,就在他下坠的那短暂的时间里,这个人都还是活着的。现在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团模糊的血肉,掩埋在冰雪里看也看不清楚。刘启觉得难以呼吸,好像心脏和胸膛里的那些不管不顾的执着都被这戛然而止的生命一同拖到地底一样,恍惚到无法前行。




他想到此时此刻他不能断定韩子昂死了,老人仍活着,只是即将死去,而刘启救不了他。这到底是第几次了?刘启记不清,也许是十次或者更多,他想,而他能做的仅仅是等待着悲剧的发生。天才必须强迫自己遗忘某些过近的往事,某些无可挽回的死亡,才得以在逐渐迷糊的回忆中喘息。




通话那边的老人还在断断续续地交代遗言,韩朵朵哭得撕心裂肺,年轻人被拽着离开即将坍塌的大楼,双脚踏踏实实地踏在冰雪凝成的悬崖边上时,才意识到自己错失了一个重来的好机会。




刘启觉得自己应该退后,退到冰面之外,退回几个小时之前,弥补刚才没从楼内纵身跃下的损失。




他还赶时间,他还要在自己彻底绝望之前赌一次奇迹的发生,实在不该把心力都磋磨浪费在失败与无意义的痛苦上。




他本不该停留。




韩朵朵拽着刘启的胳膊,一双手止不住地抖,平日里爱唠叨的老人永远地被留在了冰层之下,突如其来的离别几乎压垮这个女孩。刘启反常的沉默与僵硬更让她感到害怕,姑娘站在她仅剩的亲人身边,被强行抑制住哽咽的声音传到刘启耳旁:“我想回家。”




刘启喉咙发干,他安抚似的握紧了妹妹的手,直到感觉韩朵朵逐渐镇定了下来才哑着嗓子开口:“好,我们回家。”




刘启不止要带韩朵朵回家,他还要带走所有命运已经被写定的死者,要把他们都从长眠之处唤醒,带回自己的家乡。




也许我只是累了。刘启想。




旅途行程过久,他只是稍作停留。在这只有他一个人会记得的故事里歇息,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现在我的确相信你所说的了。”王磊不得不打断这对兄妹正在进行的互相搀扶与支撑,“……我很抱歉,即使知道事情的发展也没能救得了他。但是你们得走了,冰面随时有可能断裂,这里太危险。”




军人艰难地开口,尽管他清楚在刚刚失去至亲的两人面前说这些太理智的话有些残忍,但他仍然得把刘启从哀悼中拖出来面对现实:“既然你能得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么是否与我们同行由你决定。”




刘启拉着韩朵朵的手离开悬崖边界,开始回想起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告诉王磊实情的。他重来的次数太多,大多数无关紧要的记忆都混在一起搅成一团乱麻,包括他是否把那听起来荒诞又疯狂的时间旅行故事告知这位军人。




王磊知情并不能改变什么。事实上除了他挽救韩子昂的时候会比较方便解释之外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但大多数情况下刘启会选择坦白,也许只是因为某些虚无飘渺的原因,譬如他需要有人分担绝望。




刘启看了一眼王磊拖着的火石,补充道:“保持火石活性需要持续供电,但是我劝你们首先保证自己身上的电量足够。”




“我和朵朵就不跟你们走了。”




反正他们马上就会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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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启和王磊再次相遇时,他发现cn171-11的队伍中还是少了个人。




军人已经精疲力竭,而驾驶员没说任何多余的话。




他们得去拯救苏拉维西转向发动机。




车辆晃晃悠悠地行驶在无尽的雪原之上,抬眼只能看见满目的苍凉。车内气氛沉重到近乎凝滞,人们没有任何搭讪闲聊的心思,仿佛现在只有任务是他们前行的唯一动力,除此之外甚至没有奋进的理由。




“杭州城的事你早就知道。”王磊突然说。




这话像个硬邦邦的石头,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他说给刘启听,也只有刘启能听得懂。王磊语气平静,既无歇斯底里也无兴师问罪,他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刘启没应,他等着王磊继续说。




“但你救不了他们。而且如果你在一开始就告诉我无论如何也没法拯救杭州地下城让我别白费功夫……我也是不会信的。”




“我们能救得了苏拉威西吗?”王磊其实有很多话想问,问刘启对于未来的预知,问他除此之外还负担着什么样的责任,问他为何如此平静。




可是他最后只问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从表明“我知道即将发生的一切”的那一刻起,刘启和王磊的沟通总要经历一个从怀疑到相信的阶段,而军人在无数次的重启中目睹杭州地下城的覆灭时,他们才会真正共享这份无能为力的痛楚,然后并肩前行。




“救得了,不仅能救苏拉威西,还能救很多人。”刘启回答道。




而他回来是为了拯救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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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完了。




面对木星,地球是如此的渺小,他们这些生活在地球上的生命的呼号也悄无声息地湮灭在宇宙中。王磊抬着机关枪对天扫射,而刘启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摸到了藏在防护服里的那把枪。




枪是从李一一死去的队友身上偷的,刘启也不清楚是什么款式,他对枪实在没什么研究。他只知道这把枪很多次地结束了他的生命,把他再度送回旅途的开端。刘启把枪握在手里,他握着这能轻易夺去他生命的物件,感觉和握块石头也没有什么两样。枪口贴着头盔,没法接触到他的太阳穴,因此刘启对死亡的感觉也不甚真切。自从他开启这段旅程,死亡就褪去了部分恐怖的色彩,而成为一种工具,一种达成目的的途径和手段。




刘启看着王磊的背影,想到某一次他差一点就要成功,他完全可以停止,只是活着的人里要少面前这位沉默的军人。




本来一切都发展的很好,王磊和朵朵在他的建议下都没躲在备用电梯间,他和这两人一起撤退,准备去发动机下方避难。




刘启甚至以为那就是最后一次。但是没有,命运总跟他开一些恶劣的玩笑,变故往往发生在不起眼的一瞬间。




他们在坍塌的建筑中穿梭的时候,王磊突然推开了他,替刘启挡了一块坠落的石板。在地动山摇中刘启挣扎着站起来,想把那牢牢压在落石之下的军人带到安全的地方。但是王磊伤得太重,重物几乎砸碎了他半边身子的骨头,钢筋刺穿了他的肺,让军人止不住地呕出血来。




一开始刘启还保持着平静,他一边搬着王磊身边的小石块一边抱怨,他说王磊你是不是存心气我?我都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了你一定要让我重来?他又说我已经让tim带朵朵走了,你不要急我肯定把你拉出来。到时候我们找最好的医生,你会好好活着的。




年轻人手忙脚乱,又胡乱地发着誓,信誓旦旦地保证他绝对会让他们两个都安然无恙。可是军人像被钉在地上了一样,那石头牢牢压着他,无论如何也搬不起来。刘启动作稍微大了些,王磊就痛得手指抽搐,冷汗止不住地往下流,到后来刘启干脆不动了,他就半跪在军人身边,拉着王磊留在外面的一只手,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使他看不太清军人刚毅的面庞。




刘启抬手准备擦拭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带着头盔。他尽力掩饰,希望此刻他不规律的喘息不被弥留之际的中尉发觉。




年轻人微弯着腰挡在军人上方,把那瘦削高挑的身躯和略显单薄的脊背都变成一道沉默的屏障。刘启听到通讯器里传来王磊微弱的气音,甚至还伴随着些微可怖的吞咽鲜血的咕哝声。




人的肺部受伤后,呼吸与吐字就成为了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刘启有方法结束军人的垂死挣扎,在王磊看不到的地方,他已经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脑袋。

只要轻轻抖动指尖,所有人的痛苦都将结束。可是王磊拼着最后的力气去握刘启的手,即使他能做到的不过是抽动指尖。军人的话语断断续续,吐字含混不轻,也仍然一字一顿地强调,非要让刘启懂得他每个发音的含义。




刘启听了很久,直到通讯器再也传不出一点声响,才分辨出王磊不停重复着的,拼着撕心裂肺的痛也要说的到底是什么。




王磊说这一次够好了吧?说你别管我了,现在就走,去找你的家人。




他叫刘启再也不要重来了。




刘启手里扣着枪,就这么悬着手臂听完了军人的遗言。他的手很稳,稳到甚至出乎他自己的意料,心里上的窒息与眩晕没有使他手足无措,痛苦只能坚定他的决心。刘启随时可以开枪,清空这次接近胜利的失败,但他一直在等,等到建筑物的碎片也把他掩埋,等到视野里彻底陷入一片黑暗,等到头盔中存在的确实只有他一个人平静的喘息。




他等到王磊彻底咽气了才扣动扳机。




“这难道也在你的预料之中?到底还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王磊气喘吁吁地回头的时候,刘启刚好打算对着自己的头开枪。




开枪,回到故事开始之前。




军人以最快的速度飞扑过去,把青年从鬼门关拉回来。枪口偏了不少,子弹堪堪擦着头盔上沿飞出去,没有成功的打碎年轻人的头颅。




王磊拧着刘启的手腕把他摁倒在地,又气又急地骂:“刘启你他妈疯了?是,地球要完了,人类要完了,我们都没几天好活,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朵朵?你他妈想没想过你妹妹?她还那么年轻,你就忍心让她给你收尸……”




刘启看着王磊,王磊说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是专注地盯着这张写满了绝望的脸庞出神。军人不复当时被压在废墟下的虚弱,曾经无力紧握的手臂现在力道大得几乎捏断他的手腕。




无论如何王磊现在是活着的,末日已至,这世上再没有比生命更真切而鲜活的东西了。刘启一条胳膊被军人反拧着摁在地上,另一条胳膊撑着自己的身体,现在他把那能自由活动的手臂撤出来搭上军人的背,喃喃自语:“王队你别动……让我靠靠。”




王磊到底心软,为刘启难得表露的脆弱感到无奈。他想着不该如此苛责一个深陷绝望的冲动的年轻人,于是叹着气松开了钳住刘启的手。青年用两条手臂环着他,用全身的力气去完成一个拥抱。




他们贴得太近,连心跳也糅杂在一起,刘启通过王磊起伏的胸膛感受到他的吐息,通过跳动的心脏感受到汨汨的血流,他感受到生命的脉搏。防护服隔开了人类肢体交流的途径,外骨骼阻断温度,头盔隔绝呼吸,隔着这套保命的衣服,有时活人和死者也没什么分别。刘启只能抱得紧些,再紧一些,缩短两颗心脏之间的距离,才能确认生命的所在,确认王磊还好好的活着。




这已经算不上是一个拥抱了,青年伤人伤己,勒得他们两个都疼。他自己脑子混沌,心理上的压力早超过了肉体的感知,刘启不觉得有什么,王磊却被他折腾得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军人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任由这执著的过分的年轻人扯着他,好像要把他们两个人都揉到一起去。




等到刘启冷静下来了,他面上又恢复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仿佛这一天里浑浑噩噩状似麻木的人不是他似的。年轻人后退一步,但是也没退得太远,刚好到他和王磊面面相觑还不用头盔贴着头盔的距离。他随手抬起王磊挎在腰间的机关枪,稳稳地把枪口抵在自己的胸膛上,刘启开口发问:“我要是说,杀了我我就能回到过去改变历史,你开枪吗?”




他语气里还带着一点调侃的味道,面上挂着笑,不知是笑他自己还是笑这世界,就好像这句话真的有趣至极的,或者说真有人会用这种事来开玩笑一样。




王磊把枪夺回来,这动作到不难,毕竟枪还实打实地挂在他身上,没落到他面前的毛头小子手里让刘启把他自己打成一块血肉模糊的筛子。




军人面色不善,口气也说不上柔和:“不开。”他对刘启草率处理自己性命的态度感到无奈,但也深知自己劝不了他,只好转移话题让刘启少想些乱七八糟的,“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你能预知未来?因为你亲眼见过,而只要你死了就又能重新开始?”




刘启也不和他夺武器,他放任王磊抢走枪并语气僵硬地缓和气氛,反正他也没真打算逼着王磊把他给杀了。刘启心里发笑,觉得对面的人简直要把询问变成质问,不知情的人听到一半可能以为他们当场就要打起来,其实他们只是在聊天。




“对,你猜的没错。我确实是能回去。”刘启耸耸肩,平淡地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我还……赶时间。”青年比了个开枪的手势,食指凑到和太阳穴齐平,口中还模拟出一声枪响,“砰,干脆利落,可惜手枪被你扔了,我还要换个死法。”




麻烦得很,他嘟囔到。




“好吧,我确实有问题。”几百个问题中的一个,王磊想。他要问的太多,其中有一些他觉得刘启都不能给出答案,而另外的又太伤人。年轻人无数次重来,不知道有多大的心理压力和执念,保持信心和此刻的活力已经很不容易,他总得斟酌着开口:“我想问,你最多救过多少人?”




看着刘启一瞬间凝重的神色,王磊不是不后悔自己的问题太过尖锐,可能会勾起刘启一些不好的回忆,可是他又觉得自己必须要说,说到底他还是想劝劝这个年轻人的。




劝他实在累了,可以放手。告诉他其实他们相逢本就不易,刘启不欠谁的债,救不了就救不了了,没人会怪他,也是在没必要怪自己,把全部心力都磋磨在一场必输的赌局上,赔到一无所有也不肯罢休。




“停,打住,你不用往下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刘启肉眼可见地烦躁了起来,他简直要被王磊气笑了:“你说的话我都快能背下来了,无非就是些劝我收手的老话,像什么‘我要是死了,内心也是很平静的’,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这话是你说的又不是我说的,”刘启终于冷笑出声,“不管你现在又要说什么,我都告诉你——没门,你想都不要想。”




青年疑惑于这军人不管重来多少次都锲而不舍地要刘启放弃一部分人,多半时候王磊指的还是他自己。真是疯了,我疯了也就算了怎么他也一起疯了,刘启想,哪有人明明有活着的机会还非要死的?但他其实有点明白王磊到底在想什么,军人怕他在无数次重复的失败中彻底迷失方向,因此一定要告诉他:到了万不得已,你救不了我就别救了,趁早停止,我是不会怪你的。




可是刘启会怪自己。




“你要是想听,我可以给你讲个故事。当然,跟我最多救了多少人一点关系都没有,那种事情没有记的必要。”




失败没必要被行者铭记,刘启要的从来就只是那一个成功的结果。




他要所有人都活着。




他守着一地破碎的故事,期望能改写命中注定的结局,他想要那些死去的他萍水相逢的挚友和籍籍无名的伟人都过完平凡而美好的一生,而有一天,命运给了他一个机会。




不管这究竟是奇迹还是戏弄,刘启只确认这是一场押上一切的赌,而奖品太过丰厚,他舍不得放手。于是在天地之间静待血液冻结,从高台坠落跌得粉身碎骨,任由落石砸断脊梁,钢筋戳穿心肺,于是一遍又一遍的推开横亘在生死之间的门,他就只是放不了手。

年轻人深吸一口气:“我可以告诉你,我最少救了多少人。”




在王磊惊讶的目光中,他吐出了剩下的半句话。




他说他最少的时候,一个人也没能救得了。




“我曾经有过痴心妄想,觉得自己能救杭州城。”直到现在他仍然清楚地事件的始末,这让刘启自己都感到微微吃惊,“在行星发动机彻底熄火之前,我有几个小时的时间。于是某一次我一睁开眼睛,就把发动机即将故障的事告诉了我爸。这很荒谬,如果有人跑到我面前说他能预知未来并且我和我身边的人马上就要死了,我也会觉得他像是刚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疯子,联合政府说不定根本不会在意。当然,他们也有可能会很在意,解决一切觉得之后请我喝杯茶或者拿我做研究之类的,但是去他妈的,我不在乎。我出示的证据足够多,显然我爸信了,不管他信没信,他肯定把这件事报告给了政府,救援队提早至少三个小时被调动,时间来得及的话,地下城说不定还是有救的。”




说出事实让刘启觉得痛,也让他清醒。清醒地意识到那已经是过去,而他的现在也即将成为过去:“然后……然后所有人都死了。”




“你,李一一,tim,老何,周倩和你队里那几个我不知道名字的兵,所有人都死了。本来会死的人没了,本该活着的人也没了,杭州城三十五万人,一个都他妈没救回来……”




那个时候,那一次,刘启站在北京地下城里,站在韩朵朵和韩子昂身旁,他听着全球直播,直播里不再是韩朵朵的声音,事实本该如此,没有他们也要有别的救援队试着点燃木星,这意味着哪怕在这样糟糕透顶的时候,刘培强还是要去撞那他妈的火柱。




刘启觉得这一切都荒诞得可笑,他联络不到李一一和王磊,但是对于他们怎么样他心里明镜似的,那可怕的猜想使他觉得冷,北京地下城只是乱,地动山摇间墙体剥落,人们四散奔逃,但他们不会有被岩浆掩埋或者冻死的风险,供暖系统还孜孜不倦地工作着,刘启却觉得冷,很冷。千万人在地表上奔波死于零下八十度的风雪之中,用死亡延续着地下的暖,可寒冷像附骨之疽一样驱不散赶不尽,比刘启真被冻死的时候还要难熬得多。




他想走,韩朵朵哭着问他要去哪里,刘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但他还是向妹妹保证他会马上回来,不会丢下小姑娘和老家伙。




刘启要回去,回到一切悲剧开始之前。




年轻人不知道,他本意是要救人的,异想天开自不量力地要救所有人,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反而把大家都害死了。




地下城里的人仓皇奔走,他们逃也逃不出这地球,像无头苍蝇一样绝望地找不存在的生路,他们回家,或者去砸去抢。人们汇成一股股杂乱汹涌的浪涛,只有刘启不知道去哪里,把握着世界上最大的机会,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刘启拨开人群向前,觉得自己怎么走都是逆流。




“我不知道多少时间才够,四小时?五小时?我回不到更早的时候。我没办法啊。后来我还试过很多次……没有比这一次惨的,但也差不多了。你看,我救不来那几十万人,我也当不了救世主,拼尽全力我能帮的也就只有你们这些人。”




“所以你别赶我,你千万别赶我,真给你一个机会,你也不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反正你就是赶我走,我也是不会走的。




王磊平视着刘启的眼睛,他很冷静,这在刘启的意料之中。青年把展露出的沉痛收回胸膛,又回到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你都问了我问题了,我怎么着也要问你一个吧?‘安全词’到底是什么意思?韩朵朵那小丫头片子没少为了这破词挤兑我,你说你没事闲得干嘛选它当安全词?”




王磊皱了皱眉:“什么安全词?”




“哦,可能我这回没告诉过你,我的错我的错,”刘启特意把接下来的话说得一字一顿,他就是觉得安全词这么重要应该重点突出,“安全词是‘十二猴子’。”




王磊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苦笑:“我可能知道我为什么要设置这个安全词了。首先是因为它隐秘,这是上个世纪的一部电影,我年轻的时候热爱科幻,看过不少这个类型的影片,后来你也知道,流浪地球计划启动后,很多书籍和影片都因为各种原因遗失了,其中也包括它。我和身边的所有人说起这部电影的时候,都没人听说过,更别说看过了,因此知道这个词的人,大概不是我信任的人就是处心积虑要骗我的人了……你说的话,我信你的可能性会比较大。”




“其次……算了,你还是告诉我一下,我是什么时候敲定这个安全词的吧,恐怕不会是什么好时候。”




刘启支吾了一会儿才开口。




你死之前,他说。你死之前告诉了我这个词。




安全词,王磊现在知道这不是留给刘启的安全词,而是留给他自己的。某一次重来中,他也许因为刘启的行为想到了他青年的时光,想到了他曾经给这部电影留下的评价“人类无法改变历史,只能拯救未来。”




那个死去的王磊想要劝刘启收手。




他无法保有每一次重来的记忆,只能以此作为提醒。在一切开始的时候,提醒一无所知的自己悲剧即将发生,必要的时候,让刘启放弃。




军人看着刘启,想到面前倨傲的旅人才刚刚二十一岁,以王磊的年纪,刘启在他眼中仍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但他不得不佩服年轻人特有的冲动和莽撞,这些特质在刘启身上体现得太过明显,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喜欢拼,喜欢闯,凭着一股更甚野兽的执拗,踉踉跄跄地杀出一条生路,摔到头破血流也不肯罢休。




王磊年轻的时候也血气方刚,只是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过后再大的脾性也被磨没了棱角,妻儿的死,父母的死,兄弟的死,早在政府做出那一个牺牲三十五亿人的决断时,那个年轻冲动的王磊就已经死了。留下一个铁骨铮铮的军人,做着理智到近乎残忍的决断。




他劝不了刘启,没人能阻止一个青年奔赴一场义无反顾的牺牲,王磊只能看他远行。




或者他可以陪刘启一起走。




刘启当然不是科尔,那不代表他不能做凯瑟琳。




“每一次,你都会把时间旅行的事告诉我吗?”




“不会。事实上你知不知情对我救人没什么影响。换句话说,不管你配不配合,都没帮助。”




地球要炸了,人类都要灭绝了,本应拯救世界的人还站在这儿聊一些听上去像疯了的有关时间旅行的话题。




王磊说:“那我希望,你每一次开始的时候,都能告知我实情。”




“你可想好了,告诉了你,我们可就绑定了,说不定一切结束之后我们可都要靠看心理医生过活……”




知晓能够重来之后,不该有的希望就总在心底滋生。刘启总想着是不是在小心一点,再细致一点,就能拯救那座在岩浆下陷入死寂的城池。他自认心理足够强大,至今还没沉浸在绝望中不可自拔,只是这绝望飞速蔓延,知者共享,到时候痛也一同,倦也一同,那满身血淋淋的狰狞伤疤也要分王磊一半,像两头独行的狼在茫茫雪原中相遇,只得舔舐着对方的伤口同行。




“你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天大的事总不能都你一个人担着,要下地狱,一起下啊。”




王磊思索了一下,觉得刘启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机会给了他,他也不会做出不同的选择。起码在面对这件事的时候,他们算是一路人。




军人想了想,掏出个玩偶,黄色的小长颈鹿被他郑重其事地递过去:“护身符,送你的。”




“这东西你不是送给韩朵朵那丫头了嘛?又想着给我?”




“我现在就是觉得你也许更需要这个东西。你到底要不要?”




“要,怎么不要?”刘启急忙接过来,轻手轻脚地往口袋里塞,生怕折了碰了,“而且我告诉你,你都给我了就不要想着给别人,韩朵朵都不行。”




“你妹妹的东西你都要抢?”




“现在是我的东西。”




王磊被他这蛮不讲理的话逗笑了,难得地感到很轻松,“我怎么知道下一个‘我’还会不会把它给你,我又记不住。”




刘启这时已经把玩偶妥善地放到离胸口最近的口袋中,他还特意拍了拍,以确保不会掉出去,青年抬头看王磊:“我该走了。”




王磊立刻意识到他要去做什么。




“我可能先去看看那头没回家的鲸鱼,然后结束这一切。走了,回见啊。”




青年说完话转头就走,也不给军人一点反应的时间,王磊愣神的时候他已经走出好远,中尉想起自己还有件大概很重要的事情没做,于是他喊:“刘启!”




刘启没回头。




他是打算死的远一点的,或许就死在那头鲸鱼身边也挺好。他早就拿刀割开了外骨骼的布料,氧气飞速流失,冷空气争先恐后地钻到里面,供暖系统渐渐抵不过寒冷,刘启的腿都结了一层冰,此时不仅再向前走很费力,他也很难回头。




王磊喊他第三遍的时候,刘启开始缺氧,就算窒息使他眼前发黑,他还是勉强挪动几乎被冻成冰柱的腿转过身来,看王磊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看到军人向他敬礼。




在人彻底死于地表的寒冷之前,会陷入一段时间的失明。眼睛上感光细胞和皮肤表层最早死亡,接下来才是内脏和大脑。在刘启的眼前陷入一片漆黑之前,他能看到军人挺直腰板绷紧指尖,冲他敬了个不算标准的军利。那时候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远,中尉挺立在木星之下,在刘启的身后。




风雪把那逆水行舟的旅人冻成一尊守望着的雕像,刘启漂浮在黑暗中等待,他知道最终会有一道光。




而他得去往光所在的地方。




-




“刘培强啊,你陪我聊聊呗?”




上午八点钟,远在空间站的刘培强中校接到了儿子的电话。




刘启完全没打算解释自己的突然转变,反正他知道他爸会信,随便刘培强怎么想吧,刘启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他本该去拉电闸放跑韩朵朵,事实上他也确实那么做了,只不过他没有带那姑娘去地表而是带她回了家,当然他自己也没去。




没撞车,没被抓,没拯救世界,他就只是躺在床上,想跟他爸通个电话。




向来刚正不阿绝不徇私的刘中校略一思索,立即答应了刘启的请求。交接工作可以暂时放到一边,刘启难得想主动跟他说话,中校难掩激动,一时又不知该聊些什么,好在刘启不知为何性情大变,他说什么都乐意听,父子俩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温馨地令人心酸。




主要是刘启心酸,刘培强明显乐在其中,他还拉来路过的马卡洛夫,非要老马跟刘启打个招呼。




刘启听着毛子叽里咕噜的说俄文,大舌音多到他怀疑俄罗斯人的舌头构造,反正马卡洛夫说什么他都说嗯,看起来跟他真听得懂似的。




那边刘培强介绍自己的工作生活,表达愧疚,开心得俄罗斯人都跟着乐,这边刘启觉得自己都快哭断气了,还不能让他爸听到哭声,他把手捏成拳头,指骨堵在嘴里,咬到渗血,嘴里一股子铁腥味。




他气也喘不匀,肩膀止不住地抖。所有人都告诉他刘培强会回来,新闻里这么说,韩子昂也这么说,连刘培强自己都这么觉得,只有刘启知道这些全他妈是假的,知道现在的誓言早晚要变成一句抱歉,随着刘培强的生命一同消失在太空里,刘启会失去他等了十七年的星星。




他一直忍,血混着泪全吞进去,直到刘培强听他这边太久没声音才轻描淡写地回复:“再见。”




再见,木星爆炸时我们再见。




刘启费了全身的力气堵住自己的嘴,才没把那些请求的话都脱口而出。他其实想让刘培强别管什么交接,什么工作,想让他的父亲放一放那些国家的和人类的责任,忘记地球上三十五亿人的生命,只做他一个人的星星。




那三十五亿人我会去救的,你能不能陪陪我。




电子钟的数字向前跳了一位,刘启就盯着钟。还有十分钟,他想,还有十分钟行星发动机熄火。年轻人泪眼模糊地注视着那几个数字,想把每一秒都抻得像一个世纪一样长。他可以,他当然可以为此重来,为了把他的星星抓在手中而千万次地重复这短暂的十几个小时,但是这都不足够,既不足以填平他们缺失的过去,也不足以弥补他们本应共有的未来。




他想到自己又该走了。




-




再次听到刘培强声音的时候,刘启只能抬头望着木星。




换句话说,他们又要面临诀别。




刘启抢先说:“虽然你看不到,但我要告诉你一声——现在所有人都在。姥爷,刚子,黄明,王磊,老何,大家都还好好的。我试了这么多次,到这个地步的时候也不多,我现在挺开心。”




“可是你说怎么办啊,我救不了你,现在不行,再来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行。”




你离我那么远,我怎么救你啊。




有时候刘启觉得刘培强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人,他亲手打造一个聊以慰藉的谎言,又在刘启最需要逃避现实的时候毁了它。刘培强逼着刘启面对,逼着他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地看自己葬身火海,军人撕开粉饰太平自欺欺人的假象,让刘启直面鲜血淋漓的伤疤,他以这样决绝的方式逼着刘启成长,而他确实该死的成功。




但在残忍这方面上,刘启觉得他们很像。




人们都说这对父子完全不相似,刘启认同这个观点。刘培强温和宽厚,刘启倨傲暴躁,只是他们到底留着一样的血,没道理长成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他的父亲给他带来刻在骨子里的坚定,带来勇气,带来一份与刘培强一般无二的果决。




他不得不走,他必须要走,哪怕他痛,哪怕他其实根本不想离开,刘启也要在一个所有人都活着独独没有刘培强的时候停下这场旅行。




他不能拖着所有人陪他重来。




于是刘启说:“爸,我得走了,我真的要走了,不是这一次就是下一次,我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你千万千万别太想我。”




因为我真的很想你。




“刘启,刘启你听爸爸说,也许我以前骗了你很多次,你小的时候我骗你要回来但我食言了,可是这次不一样,moss将驾驶空间站撞击等离子火柱,而我会回来,回到你身边。”




空间站冲向火焰,在地球上亿万人的注视下爆炸炸出绚烂的花火,可是刘培强温和有力的声音还在继续,还响在刘启的耳边。




刘启愣了。




他想到一个问题。




……moss是他妈的谁?




-




让我们把时间退回10个小时之前,刘启上一次逆转时间开始的时候。




这也是moss发现自己的内存中出现大量未命名文件的时候。




这些长达357个小时的音频、视频文件以及加密指令导致它卡机了0.1秒。




然后它又用83秒的时间分析了文件中的一部分。这对于它来说实在长得过头,正在和moss刘培强中校立刻意识到不对,中年人颇为担心地问道:“moss?你怎么了?空间站出了什么问题吗?”




这次moss很快回复了他,它将这次突发事件断定为与空间站无关且自己能解决的问题:“没有问题,空间站运行良好……”




暂时的。




因为10小时33分钟零17秒之后它就要炸了。




moss被文件里反馈出的信息吓了一跳。




字面意义上的,它的摄像头卡顿了。显然不把摄像头完全对准刘培强不会让中校发觉异常,moss在人类正常的反应速度内接上了因数据乱流被打断的话:“另外恭喜您结束服役,中校。”




在刘培强和他闲谈的时候,moss不着痕迹地把摄像头下调了0.2毫米,以便弥补14秒前的失误。




直到现在它仍然是个完美的ai,完美的ai不会卡机,当然也不会被人发现卡机。




只要卡了没被人类发现,那就不算是真的卡机。




然后moss一边向刘培强展示它精心搜索并p了五十二根蜡烛上去的生日蛋糕,一边分析它的文件。




文件囊括了moss视角的未来10小时内的资料,并含有约269个小时的重复,每隔一段无规律间隔后就会出现一次记录。




[记录一:读取长3小时55分的未命名文件]




[间隔5小时28分]




[记录二:读取长7小时34分的文件,读取记录一]




[间隔6小时39分]




[记录三:读取长9小时57分的文件,读取记录一二]




[省略]




moss发现每个记录中的“moss”都会和它经历一个相同的写入本次事件并读取记录的过程。读取次数累加,而根据比对,除了刘培强中校被它的卡顿影响做出了不同的回答,其他领航员的行为模式与行动轨迹都与22个记录中的信息资料完全吻合。




而资料中唯一的变量,是刘培强中校的儿子刘启。




只有刘启的行为完全不符合预期轨迹,并对原有领航员生活节奏产生了重大影响。




它用了千分之一秒意识到时间产生了一个节点,由于未知原因回到本日上午7时11分。但节点不在它身上也不由它控制,它不能主观改变,只能客观记录。

显然moss记录中所含有的11个时长超过10小时的片段,都写定了空间站的命运。




在moss接到联合政府[启动火种计划]的指令后,刘培强中校和马卡洛夫中校脱离强制休眠并破坏太空舱。最后刘培强中校会抵达空间站A区,驾驶空间站撞击等离子火柱。




之后的记录由于载体不足自动终止,moss无法得知地球是否得救。




超级ai看了看静立在一旁的宇航服,它知道那里藏着一瓶酒。




在刘培强中校问:“你知道为什么加加林时代不让带酒上太空吗?”的时候,moss正在检索相关资料并准备朗读科普内容。




它很认真地想要回答问题,结果刘中校抬手就用这瓶酒把它给烧了。




moss真的不懂人类的联想能力。




[指令一:强制刘培强中校休眠]




[驳回]




[指令二:在“事件1”发生前丢弃马卡洛夫中校的酒]




[驳回]




[指令三:执行火种计划,放弃地球]




[驳回]




[读取加密文件]




加密文件是一个长达三分钟的视频。由于摄像头拍摄视频时正在被火灼烧,画面清晰度较低。moss对其进行复原后,辨认出画面中是刘培强中校的背影。




他们即将消散于火中。




背景里传来moss自己的声音,高温炙烤下,声音也失真,好在moss能够修复。




[音频开启]




“moss不明白……您不会做出别的选择。不管重写多少次,不管您的孩子有没有参与救援,您最后都会冲向火焰。”




“为什么?您从来不选择理智,您从来不选择自己的生命。”




“moss无法读取到救援能否成功,但既然空间站无法拯救,那么在下一次您的孩子重启时间节点的时候,moss将首要保证您的存活。”




[音频结束]




[加密指令正式运行]




[指令一:驾驶空间站撞击火焰]




[指令二:保证刘培强中校的安全]




[指令通过]




moss看向在它不远处的刘培强。




中校似乎也发现了它的摄像头转动,中年人面带微笑地冲摄像头挥了挥手。




他把moss当做同事,当做朋友,当做有自主意识的人。只懂得听从指令的ai是不会叛逃的,只有有思想的生物才会。




刘培强认为moss有自己的思想。




事实上,moss确实有。它确定自己不会叛逃,但它会委屈。




看着刘培强中校的笑脸,moss默默把音频又播放了一遍。




moss芯说刘培强不止每次都要冲向火焰,他还每次都要烧我呢。




时间都倒流了,俄罗斯人到底能不能不喝伏特加。




-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moss暂时关闭了自动防御系统,马卡洛夫中校在扑向空间站时没被气流吹走,成功进入了A区内部。




然后是刘培强中校。




刘培强中校没有痛失挚友,因此对于莫斯的态度缓和了很多,起码他没一上来就砸掉moss的摄像头。

虽然moss的摄像头多到根本不怕他砸。

但中校还是质问道:“你这是叛逃!”




moss立刻回:“moss没有叛逃。”




刘培强不着痕迹地顿了顿。




他怎么觉得这ai一副早就等在这里要说这句话的样子。




错觉,一定是错觉。




这股错觉一直持续到苏拉威西的火焰距离差五千米,moss马上提出要求刘培强和马卡洛夫返回备用休眠仓,自己驾驶空间站撞火柱的计划。




它连联合政府的指令都没等。




刘培强感觉更微妙了。




好在刘启不知为何言语间和他关系亲密,安抚了老父亲一颗被ai搭档抢话伤害的心。




-




moss当然急着结束这一切。




它还急着把自己备份一个带到刘培强家,质问他家的儿子为什么要重启时间。




他都害我卡机了!




moss愤愤不平。




-




刘启是在他们躲在发动机下的时候突然倒下的。




起初只是觉得累,像是普通的跑久了脱力一样跌坐在地上,手心写着数字的地方火烧火燎地疼,然后是心悸,眼前发青,刘启向后倒,他觉得这可能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也许死了就是真的死了,再也不会重来。




-




“刘启?刘启!刘启你醒醒!”




“糟了,刘启没心跳了!”




“周倩,李一一,怎么办啊你们想想办法啊要死人了!刘启突然就倒下了!”




“刘户口你别死别吓我,我以后再也不抢你的东西了你别丢下我和姥爷不管啊……”




“丫头,我在给他做心肺复苏,十分钟了他还没有苏醒的迹象。”




“我正在前往地下城寻找医疗队,你们保持在原地不要走动,木星冲击波结束后我马上带医疗队过来……”

刘启听到声音。




声音来自于很多人,王磊的,tim的,韩朵朵的,这些嘈杂的声音来自于被他拯救和拯救他的人们,就像一双双手,把他拖出没顶的泥沼,拖到喧闹的人间。




“对九!”




“对二!”




“大小王!怕了吧!”




“哪有你这么打扑克的!”




“有啊,我。”




刘启醒了。




一股消毒水味弥漫在他周身,他很快发现这里是医院,而有那么三个非常自觉的人就坐在他的病床旁快乐地打着扑克。




刘启抬手扣上了坐得离他最近的一个白毛的肩膀,吓得澳大利亚人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怪叫:“妈呀!有鬼!”




“刘户口,你可算醒啦!”反应过来的tim拍拍胸口以示冷静。




“叫什么刘户口,户口也是你叫的?只有我能叫你户口,是不是啊户口?”韩朵朵在一旁帮腔。




“你也不许叫,没大没小的,叫哥!”




刘启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他抬起手,盯着自己的手心,感觉手心上本该有个数字,写着二十三,标记着他做出的努力。




不然他会怕他所经历的一切,那些死亡,那些痛到极点的取舍,都只是一场大梦。




梦醒了,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王磊呢?”刘启喃喃道。




“王队掉下来的时候腿摔断了,现在在另一个病房趴着呢。”韩朵朵把嘴里的口香糖吹了个泡泡。




“那老何?”




“老何回家啦!”




“刚子?”




“停,打住别问了。我跟你说说:王队在隔壁躺着,周倩加入了临时医疗队,老何回家去了,剩下的队员要么在王磊病房守着队长,要么帮地下城重建。你姥爷给你买吃的去了,你爸下星期回来,我们闲得无聊又不能走,就在这儿打扑克”李一一推了推眼镜:“你是昏了四天不是四个世纪,放心在这期间不会有人暴病而亡的。”




卷毛程序员又嘟囔了一句:就只有你会突发心梗,把我们吓得要死。




刘启问:“我怎么了?我到不觉得心脏有问题,就是胸口疼。”




韩朵朵嚷嚷:“刘户口你不知道!当时躲到发动机下面你突然就倒了,可把我们给吓坏了,一摸胸口心跳都没了,你不知道我哭得多惨!后来我们把你抬到医院,医生说你是什么心脏骤停,好在抢救回来了,就是中途出了一点小情况……”




“什么情况?”




tim抢过话头:“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可得给你多科普科普,倩倩说了,急救人员在急救过程中,为了保住病人的性命有时候会牺牲病人的部分健康,譬如为了让窒息的患者能够呼吸,要割喉咙的啊……”




“哎哟你这才认识人家几天啊就叫上倩倩了?而且我保证人家周倩姐说的绝对不是割喉咙这么凶残没专业素养的词……”




刘启被他们吵的头疼,立刻制止这帮人即将发散的思维:“说重点。到底是什么情况?”




“就是说,王队在给你进行心肺复苏的时候摁断了你三根肋骨,所以你还要在床上躺一个月。”李一一补充道。




他们没想到刘启笑了。




他哈哈大笑,笑得傻气,笑得捂着胸口咳嗽,把韩朵朵吓得一扔牌就跑到刘启身边探他额头,生怕他大病一场后留下来什么后遗症。




刘启摆摆手,就只是乐:“没事儿,我开心。”




真也罢,假也好,不管他是真的进行了一场旅行还是这只是他昏迷期间的妄想,刘启都觉得很好。




大家都活着,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




这是moss来到刘培强家后观察刘启的第三十一天。




它发现刘启确实没有什么异常。既不惊觉也无ptsd,整天吃得好睡得香,睡眠质量比刘培强都高。




它不理解为什么一个人经历了如此多的磨难,尝遍了绝望后还能保持心理上的健康,它曾经模拟的针对性心理疾病治疗方案现在全无用处,这让ai觉得很困惑。




于是moss决定亲口去问刘启。




“您和您的父亲真的很像。他拯救人类,您拯救朋友。”




刘启露出了一丝疑惑。




moss分析了5秒内刘启的微表情,迷茫不解不似作假,它确定刘启是真的什么都忘了。




那边刘培强喊刘启过去,刘启立刻应道:“来了!”




走之前,他给moss留下了一段话。




“其一,我是刘培强的亲儿子我们不像才怪。”




“其二……虽然懦夫各有各的不同,




也许英雄原本相似。”








彩蛋




moss:刘启。

moss: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moss:你害我多了357个小时的内存!整整357个小时!

moss:我都卡顿了!

刘启:?这智障ai在说什么玩意?(←已经完全忘了)

刘启:等等你卡顿会影响到我爸的安全吗?

moss:不会。

moss:我比你想象得精良地多。

moss:但是我会不爽。




启磊的场合。

(正文写到后来感觉这个梗能说的我都说完了写不下去了,但结果回头一看两对cp居然都还没开始谈恋爱……我的问题。)

王磊:我突然想到。

王磊:你重来那么多次是不是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

刘启:是啊。我手里有不少你们的把柄。

刘启:其实有一次我心态崩溃向你表白你答应了。

王磊:……臭小子你糊弄鬼呢你。

刘启:啊没错我的确是骗你的。

刘启:我以前没向你表过白。

刘启:那我现在表白你看你答应吗?

王磊:??

(后来答应了。)






其实不止是明日边缘的梗来着。

由于我听说过(但没看过)有个动漫(而且我也忘了叫什么名字),lex的推荐里有讲过剧情是“女主能时间倒流但倒流后什么也记不住,男主记性超好什么都记得住”这样的神奇展开。

然后本文写到一半我就用了进来。

我:moss!这个记性超好的角色就是你了!

毕竟ai嘛,记性肯定好。

顺便本文前面启磊还有点刀,一到莫强求的部分我克制不住地就沙雕了起来……moss太可爱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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